夕陽漸漸西下,清風拂過楊柳,岸邊,許許多多擺盪,許許多多憂傷。

西岸邊,歷史久遠的涼亭旁,立著一座屹立一千多年,早已斑駁了的碑文。

夕陽斜照,涼亭的紅色泛濫著淺橘,看似溫和,卻似乎帶著隱約的傷痕。

涼亭裡,他的衣袖隨風擺盪,黃色袈裟飄揚,畫面是如此沉穩,彷彿和諧的一首古箏。

他在這裡,遙望著浮屠,那是長年居住,再也熟悉不過的地方。閉著眼,便能知道左轉是迴廊,右轉是佛堂。

一條條道路宛若生命的脈絡,是如此清晰透明,如此千迴百轉也仍然大徹大悟。


多少年了呢?
他雙眼凝望,一人隻身在這回憶中最無法觸碰的地方,早已支開了小和尚,留下一堆沉默給自己,給心裡面枯等的容顏裡。

細雨紛紛,岸邊的楊柳染上倦意,闌珊。

蒙上了一層灰色,早在道別的那些話裡,過去就只能是過去。

歲月在他的面容刻下軌跡,年華安靜的追隨著時間而退了色,悄然滑移過的那些,都是他不想承認的罪孽。

忽然間,遠方的小樓傳來一曲曲琵琶聲,他聽聞,淺淺一笑,為自己心裡激起的波瀾找一個平衡。

究竟自己在這裡等待什麼呢?

最是俗世情難挨。

他明白,卻是最最無奈。


從來,他就知道自己像是木棉一樣,心是空的。

他的出生並不特別,可是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心是空的。
不是無情,如果真有前世,那麼該是都欠給了上輩子那個佳人。

許多事對他來說,都失卻了踏實感。每樣學習每個新的成長,他都無法深刻。
失卻了人生的成就,包括榜上探花的那個名字,都不足以震撼出他心裡任何一個激盪。

所以,他遁入空門。

那年,他剃了髮,退去華服,披上僧衣,他知道,連這個決定,他都不痛不癢。
儘管父親嚴厲苛刻的責罵聲,母親傷心欲絕的哭泣聲,不絕於耳,他依然回應以淺淺一笑,不是不明白,而是太無奈。

他轉身,師父要他放下的那些,他聽聞,依舊淺淺一笑,從沒拾起過的塵俗,又何來放下?
寺外圍聚著許多湊熱鬧的人,他們聽說有一個探花和尚,準備在今日良時剃度。
是的,何來放下?他並不選擇浪跡一生,只求一個安穩。別讓自己總是在無意間提醒自己,自己不同於常人,那顆血熱的心,空空的。


他回想起這些的同時,又一邊訕笑著回憶起這些的自己。
怎麼,在這個繁華之地,那麼容易就陷入這些思緒,那麼容易就被悲傷提醒。

越是喧囂越是無可救藥的孤寂。

他已經在城裡德高望重,卻還是不夠成熟。

過半的年歲,究竟需要過去的時間來喚回什麼?究竟自己在這裡,是為了什麼?

雨紛紛,愁煞人。



她的步履輕盈,她踏過小橋迴廊,她彎過小林茅舍,而,她還在等。

輾轉一生,她望著殘燈,早已過黃昏。

守著心底那座小小的孤城,她明白,這是她一生唯一的責任。

撫著古箏,彈一首冰清玉潔,彈一曲瀟灑,彈一張再也忘不了的容顏。


涼亭裡,那年,曾經有個年輕和尚,和一個羞赧美人。



會相遇都是奇蹟,如果這樣安排,這世要修得幾分,來世才能相守一生?

菩提樹下,他頓悟的那些,不饒人。

草木深深,小徑前去,是城裡的西郊。

沒有目的,沒有想法,只是往前,離開蒲團,到石板。


雨紛紛,身上無一把油傘,倒是能往前走去涼亭,避避雨,晚些師父找,或許不至於來不及。

涼亭裡早有一個人,抱著古箏,癡癡等。

那是她。
是誰?

紫釵簪髮,身上的衣服看起來不像是貧窮人家。

鮮豔綠衣有著金絲滾邊,低著頭,緊緊抱著古箏。


他該離開,不該與一個女子單獨處在一個涼亭之下。


她抬頭,他轉身前一瞬,世界許下了這刻無與倫比的永恆。


那是心裡拼命畫也畫不出來的價值。

僅一瞬,他立刻知道,空心的原因就是這個人。

無論喝不喝孟婆,他都記得,是她,愛了千世萬世,而這輩子,只能有這麼一瞬。


他愣住,想說什麼,卻說不出口。

但覺此人該是追不上的承諾,該說什麼?又能說些什麼?


她震撼在眼前這個人面對她的震撼。
是熟悉,是陌生,她是小小歌妓,面對了這樣的場景然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,銅鈴雙眼,只是睜著,望著眼前這朵木棉。

他遲疑了很久,忽然發現雨已停,他猶豫,他轉身望著遠方浮屠,他回頭。

「等我。」
他終於說。

然後轉身離去,今生終究,除了負了彼此,還有什麼是可以?

他往回寺的路上疾走,忽然間,身後傳來彈奏古箏的聲音,有些哀戚,有些怨意,卻和諧無比。

自此在他的生命裡,饒樑。


回寺以後,他心中無法止住波瀾不已的漣漪,向師父請求,閉門十年不出,用盡其極禪修,他不能不承認,自己空了的心,找到了無法補足的理由。

依舊無法平靜。

他踏出深門,奉獻而竭盡所能,他德高望重。


他聽聞,她始終一個人。

他明白,她還在等。



她在那裏,又彈起了哀爭怨曲,其實不是故意,卻是人間煙花凋零,她等的不是今生,而是來世那人。

默認這首人間悲歌,又有誰能拯救那樣痛徹心扉的誠懇?

深院之中,她已不是閨閣,輾轉一生,她只能葬下等待,枯老的容顏,不過是軀殼。


他遙望浮屠,回憶那年僅僅一瞬的斷魂。

月亮升起,雨停,他邁開腳步,畢竟是紅塵深處飛花夢,多情應笑我。


依稀之間,彷彿又聽見身後那首饒樑一輩子的古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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